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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/05/30 | 误读红楼-9、凤姐权术 10、凤姐婚姻 11、凤姐情敌
类别(闲敲棋子落灯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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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09:20
图片如下:
9、凤姐权术
他是一个旁观者,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她们。
她们的乐与哀,喜与悲,挣扎与沦陷,那些事先已经写好的命运。
逆来顺受的,固然零落成泥;恃强赌狠的,也终于低眉掩面;心如死灰者,双手合十道一声“罢了罢了”;心高气傲者,总是唤“不甘,不甘”……由暖到凉,到孤寒,这个叫做“女人”的群体,有着相同的路径。
他是她们的亲人,离她们不远不近,却只能远远地看着,看她们渐行渐远,即使频频回首,也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(九)凤姐的跟人之术
1、跟人的重要性
王跃文的小说《梅次故事》里,上司王莽之稍示亲近,还算有些成色的朱怀镜马上激动得心头突突直跳,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,微妙的感觉好似恋爱中。虽然他们终因分歧过大分道扬镳,却可看出,一般情况下,能跟上面接上头,投入他的小集团中,对事业前程必然大有裨益。
十年砍柴兄也曾考证,以李逵之凶恶泼蛮却无人追究,以戴宗之技艺稀松却坐稳了梁山特务司第一把交椅,不过是因为他们早早跟定了大佬宋江,一次明智选择,终身受益,他们赢在了起跑线上。
现实人生更是如此,刚工作时,偶尔参加一个饭局,座上主宾是两个大人物,将其余人等视为透明,彼此寒暄调侃说得有来道去,酒至半酣,其中一位忽然探身向前,满是油汗的脸上,浮出一个夹杂了诡秘、艳羡、钦佩、亲昵等诸种况味的笑容,说,我最佩服老兄的一点,就是跟定一个人。另一位语焉不详地挥了一下手,再无下文,数年后听说这位栽了,他跟的那个人犯了事。
可见,官场之道,跟人是至关重要的一环,跟不跟得上,跟一个还是跟许多,跟对了还是跟错了,都有莫大的影响,一步走错,可能全盘皆输,一步走对,则有可能全面开花。
看凤姐一生兴衰成败,秘密也全在跟人二字上,成也是跟人,败也是跟人,她跟的人不错,只是跟得过于高调。
荣国府的格局有些奇怪,贾赦身为长子,且袭了官,按说是家庭的核心,贾母却跟着小儿子住,大概是不喜欢他夫妇。这也罢了,贾赦的儿媳凤姐也被抽调过来当家,重心全面倾斜到贾政这一房中,这一定不是贾赦夫妇的本意,甚至会激起他们的反感,据兴儿介绍,邢夫人就相当不满,发布舆论说:雀儿拣着旺处飞,黑母鸡一窝儿,自家的事不管,倒替人家去张罗。要不是老太太在里面,早把凤姐叫回去了。可见,凤姐当初到贾政家当家管事,全是贾母的主意,她姑妈王夫人最是遵循礼法,未必愿意在里面掺和,是凤姐自个投了贾母的缘分,才得以荣升荣氏企业执行副总的职位,否则必在邢夫人的强大威慑之下,夹着尾巴做人,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,不还有一句话吗: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,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,你能指望邢夫人对凤姐说一声行吗?
把凤姐放到重要位置,只是第一步,邢夫人不服不说,荣国府那些管家的婆子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,凤姐生病探春代班期间,她们就玩尽了花样,还是平儿跑去骂了一通才算了事。可以想像,凤姐上任之初,必然面临着更为艰难的局面,人多事杂,更要克服种种心理障碍,贾母通过各种方式有力地表达了对于凤姐的支援,拙作《贾母的一把手之道》里已有论述,在此不多赘言。总之,凤姐褒贬不一执政生涯里,离不开平儿的默默辅佐,更少不了贾母的有力赞助。
2、跟人的艺术
毛泽东说,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。贾母力挺凤姐,确实因为凤姐有两把刷子,但单是这一个理由,只会是理性的支持,而不是那样设身处地的关心,入乎内出乎外的理解,甚至是小孩式的天真依恋,贾母不只一次把自己和凤姐单列出来开玩笑,省略掉中间的邢王二位夫人,连最疼爱的宝玉都不算在内,似乎只有凤姐跟她一伙。
凤姐的成功,正在于此,荣国府的领导层过于错综复杂,讨好了这位,可能就得罪了那位,得罪了这位,却未必就能讨好了那位,初入道者很难摸出门道,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地雷。面对如此局面,凤姐删繁就简,认准贾母这竿大旗,这盏指路明灯,唯她马首是瞻,一定不会错到哪里。
做好本职工作之余,凤姐孜孜于取悦于贾母,休要小看这能耐,凡大人物,本来就无所求,求他的人倒是排了长队,想要打动他的心,孰非易事。我有位老师,算是“翻过几个筋斗”的人物,总结出,讨好领导的不二法门,在于运用好“三小”,一是“小实惠”,二是“小乐趣”,三是 “小麻烦”,这三点掌握得好,必然能顺利地登堂入室。他当笑话说,大伙也当笑话听,以为其中颇有些反讽意味,而凤姐的作为却验证出,这“三小”的确有莫大威力。
且说“小实惠”。
说起来贾母该是荣国府最有钱的人,第四十七回,她对邢夫人说,贾赦要什么人,她这里有钱,叫他只管一万八千地买。这句话里还有赌气的成分,第五十五回凤姐和平儿说起宝玉等人娶嫁的开销,说宝玉和林妹妹,他两个一娶一嫁,可以使不着官中钱,老太太自有体己拿出来。按照探春她们每人还要七八千两银子算,贾母这笔体己不是一个小数目。第七十二回,荣国府遭遇财政危机,贾琏求鸳鸯把老太太的东西偷出来当掉,虽然贾珍认为这是凤姐放出的烟幕弹,但也说明,贾母的确具备非同寻常的经济实力。
但是人的天性总是贪小便宜的,大人物也不例外,贪小便宜和吝啬小气不一回事,他们可以一掷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,却会为一点小彩头心花怒放。这方面凤姐处理得极好,她和贾母玩牌,总是和鸳鸯配合,设法输给贾母,为了输得自然,还欲擒故纵,佯做不情愿,扭扭捏捏,外加俏皮话一大堆,哄得贾母身心俱爽,既不落痕迹又拉近关系,看来利用赌博行贿不是现代经济犯罪的一大发明啊。
贾母的大多数开支从公里出,但也有少数几项大概要自掏腰包,比如给尼姑的年例银子,大约这是比较私人的事务,从贾母的月钱里出。第四十九回里,凤姐来找贾母,正好碰上尼姑们来讨年例银子,顺手就替贾母付了,后来又在贾母面前打趣。因为是小钱,贾母并不放在心上,但有人替她付了,总是令人愉快的事。接着她又装做敲诈贾母请客,却远兜近转绕到自己头上,反变成自个做东,请贾母他们吃酒。弹笑间,贾母不动声色地落了些许“小实惠”,她固然不会像刘姥姥那般看重,但凤姐在她眼中,就成了一个令人愉快的人。
第二是“小乐趣”。
贾母是个热闹人,凤姐天生的伶牙俐齿、说书的女先儿都赞叹的“好钢口”正派上用场,但是贾母又是个聪明人,寻常的插科打诨、拍马溜须可能只会招她反感,凤姐的秘诀在于正话反说、反话正说,犹如一把旋得滴溜溜的小李飞刀,不但刺中要害,更旋出美感。
第四十六回中,贾母为贾赦要娶鸳鸯生气,却把脾气发到王夫人头上,经探春点醒后,贾母又怪凤姐不为王夫人帮腔。凤姐此时处境非常尴尬,却见她笑道,我还没寻老祖宗的不是呢,老祖宗倒来派我的不是了。贾母与众人都觉得新奇,要听她下文,凤姐说,谁叫老太太把人调理得水葱儿似的,怎么怨得人要呢,我幸亏是孙子媳妇,要是孙子,我早要了,还等到这会子呢。
这个马屁,凤姐动用了一点小小的冒险精神,即将冒犯的一刹那,翻转过来,既恭维了贾母和鸳鸯,又不得罪贾赦,有技巧,有悬念,酸甜可口、软硬适中,正对贾母的胃口。文人们只知道“言之无文,行之不远”,没文化的凤姐却以她亲身经验证明,马屁同样要有文学性。
上面这二“小”都很简单,最不容易拿捏的是“小麻烦”,它没有固定的尺度,全靠自个儿把握,既要掌握轻重,又要注意随时发生的细微变化,稍不留神,将“小麻烦”弄成“真麻烦”,没的惹来一身臊。
但要是弄好了,却能大大地加分,微不足道的小麻烦,体现了领导的权威,使他觉得有恩于你,而人们总是喜欢施恩者的感觉的。张爱玲的短文《丈人的心》中转述法国故事,一老翁,有个美丽的女儿,有一个青年,遇到机会,救了老翁的命。他想,好了,一定成功了。另一个比较狡猾的青年,却定下计策,自己假装陷入绝境,使老者救他一命,从此这老者看见他就一团高兴,吻他、拥抱他、欢迎他,仅是他的存在就提醒大家,这老人是怎样的一个英雄。这就是“小麻烦”的妙处。
凤姐的“小麻烦”虽不是刻意找来,但下意识的行为更能暴露内心走向,第四十四回,贾琏偷腥被凤姐撞见,吵闹起来,贾琏要拿剑杀死凤姐,凤姐丢下众人,哭着往贾母那边跑,到得跟前,一头扎进贾母怀里,说“老祖宗救我,琏二爷要杀我呢!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,让贾母怎能不当自己是凤姐唯一的靠山,马上进入角色,变成一个既威严又慈祥的老祖宗。她厉声呵斥贾琏,再掉头哄凤姐,这一系列行为,给她的无聊长日注入了一剂强心剂,凤姐的“小麻烦”,把她从无所事事的“老废物”状态里解救出来。
第二天,贾琏来赔不是,贾母又道,凤丫头成日家说嘴,霸王似的一个人,昨儿唬得可怜。要不是我,你要伤了他的命,这会子怎么样?其实没有她,贾琏也不会杀了凤姐,但是让这位可爱的老太太以凤姐的救命恩人自居,对凤姐却大有好处。
前面已经提起,荣氏企业遭遇财政危机时,凤姐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“偷”了老太太的东西出来当,表面上是鸳鸯的私情,却是回了贾母的。贾母虽然跟一般人一样,不拒绝小便宜,但关键时刻,她还是个深明大义的老人。凤姐这点小麻烦,不会影响她的生活质量,却让她有了为子孙分忧、为家庭担责的庄严使命感,更使她感到凤姐对她的信任与依赖,她们的关系又上一个台阶。
又要提到《还珠格格》,小燕子和紫薇哄她们的皇阿玛也无非这套,乃至刘姥姥结交荣国府,皆不出这个套路,以小乐趣建交,以小麻烦升华,中间以小实惠巩固,构成一部“搞定大人物”的葵花宝典。
3、跟人得与失
可是,无论小燕子还是凤姐,都犯了一个错误,她们跟定一个人是可取的,但不应该让全世界人都知道她们只跟定这个人,小燕子因此得罪了皇后娘娘乃至容嬷嬷等,凤姐则将荣国府上上下下得罪了一多半。
仗着贾母的宠爱,凤姐底气十足,黛玉初进荣国府时曾惊异于她的放肆,八十回红楼里,她总是意气风发劲头十足,不仅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,甚至不在乎死了下地狱。
她眼里只有一个贾母,拍马屁时只照着她来,贾母担心她聪明太过,怕活不长,她说这话人人都说,人人都信,惟有老祖宗不该说不该信,老祖宗惟有比我聪明十倍的,怎么这样福寿双全呢?贾母听了乐得合不拢嘴,邢夫人大约只会在嘴边挂一抹冷笑吧,从凤姐到贾母之间毕竟隔着她和王夫人,凤姐自说自话地把她们就给抹去了。凤姐平时里的兴兴头头高调行事,更让这位失意的婆婆觉得碍眼窝心。
如果凤姐得罪了邢夫人,要怪后者心理太阴暗,有一种中年妇女式的怨毒与嫉妒,凤姐没能讨好王夫人则是她自己心气太足,太没把这位姑妈放在眼里。第三十六回,赵姨娘跟王夫人告状说少了丫鬟的月钱,王夫人不过向凤姐了解一下情况,凤姐当面一一解释,一出门便把袖子挽了几挽,踩着门槛子说,太太把二百年里头的事都想起来问我了,又说,从今以后我倒要干几件刻毒事了,抱怨给太太听,我也不怕。她这话是冲着赵姨娘来的,但对于王夫人岂不也很不恭?一旦有人学舌,姑侄之间必生嫌隙。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儿子犯了错误,凤姐也不轻恕,还是赖嬷嬷再三求情,才放他一马,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,主人王夫人知晓此事,未必不恨凤姐不给她面子。凤姐不是不知道这些,只是有贾母罩着她,她才不管别人的脸色。
连婆婆与姑妈一并不放在眼中,何况那些底下人,凤姐对于奴才的严苛令人叹为观止,无论是周瑞家的还是贾琏的心腹兴儿,都在不同场合表达过对她的不满。
贾母宠溺凤姐,是一柄双刃间,一方面助长凤姐的气焰——她原来就不是懂得自抑的人,另一方面,也替凤姐招来嫉恨,连黛玉都察觉到贾母多疼了凤姐与宝玉二人,招来虎视眈眈,凤姐却还是在平儿的开导下方晓得“得缩手时便缩手”。
如此种种,为凤姐日后的悲剧埋下伏笔,贾母再疼爱她,凤姐再有实权,也不能真正越过两位夫人,而一个上司要想整你,总是能找到机会的,再加上贾琏的冷漠,奴才们的冷拳,凤姐始终处不安全之地。而且,贾母年俞六旬,朝不保夕,这座靠山也是冰山一座,随时可以坍塌,凤姐生活里的不安定因素太多了。
同样有心机的宝钗,就不似凤姐这般热衷于跟人,尽管她也在合适的时候哄老祖宗开心,更多的时候,依然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,安分随时,循规蹈矩,将她的温度均匀地分给每一个人,虽因过于理性只得到老祖宗的赞许而不是宠溺,却也避免爬得高跌得重,保持身心的安宁。
老子曰:宠为下,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。跟人的结果不管是喜是悲,都是把自由押到了别人的脸色中,在得失之间,忽而趾高气扬,忽而失魂落魄,失态至此,起码有碍观瞻吧。
10、凤姐婚姻
1、人生若只如初见
人生若只如初见……这是一句太怅惘的感慨,总是在曲终人散或者人仰马翻之后,望着生活留下的一地狼籍的瓜子皮,忽然想起某年某月的一天,隔着那一树桃花的灼灼光华,我曾见你最初的笑颜。
这场景,对于怨偶同样适用,影视剧里常有狼心狗肺的丈夫和他死缠烂打的黄脸婆,消磨尽所有的温情,只剩下嫌恶与仇恨、逃离与追击,总揣了凄凉想,他们也是好过的啊,除了被命运所弄的极少数人,最初也都曾相看两不厌。
因此不忍看凤姐的那句判词:一从二令三人木,哭向金陵事更哀。这判词有两种解释,差别在“二令”上,有人说是贾琏对于凤姐,从最初的言听计从到命令有加最后终于休弃,也有的将“二令”组成一个“冷”字,从听从到休弃,中间的过渡是冷淡而非命令。我比较认同这一说,凤姐那么最爱赌狠的人,岂是轻易听人使唤的,贾琏若冷淡她,她倒也无计可施。
无论是哪一种,反正贾琏之于凤姐,是慢慢地冷了心,憎恶凤姐者或者以为理所当然,甚至以为凤姐也无所谓,他们这对夫妻很多时候都像政治联盟,忽聚忽散,全出于利益,不似宝黛之间的万千宛转情意。然而我体贴着凤姐的心,知道她终究是个女人,心里自有一个刻度,测得出贾琏眼神里逐渐降低的温度,那种冷冰着她,总有脆弱栖惶的一刻,因为他们当初也是好过的啊,也有过初见时的旖旎欢喜。
刚登场的凤姐,虽不是新婚燕尔——她已经当了一阵子家并赢得相当声誉了,且据旺儿介绍,贾琏原有两个通房丫头,凤姐来了没半年,都寻出不是,打发出去了,她自己陪嫁过来的四个丫头,也是嫁人的嫁人,死了的死了,其间必有一个过程——但也还未到七年之痒,算是一个放大的蜜月期,不良教育下长大的贾琏,其实是个喜新不厌旧的主,寻花问柳的同时,对家中的娇妻大概敷衍得也很不错,小夫妻间经常起腻。
第一次是第七回“送宫灯贾琏戏熙凤”,俩人都没露脸,只听隐隐一阵笑声,王蒙说是因为曹公偏爱凤姐,不肯写得露骨,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,这阵笑声,起到了“此处删去XX字”的效果。
若嫌这段太俗,到了贾琏送黛玉回家探父,凤姐日夜牵念一节,有如怨诗里的场景。书中这样写道:话说凤姐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,心中实在无趣,每到晚间,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,就胡乱睡了。睡下之后,她还要和平儿屈指算贾琏到了何处,可谓“此情无计可消除,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”,此刻的凤姐,与诗人李清照也没多大区别。
中间贾琏打发昭儿回来报信,凤姐当着人面未及细问贾琏,心中自是记挂,少不得耐到晚上回来,复令昭儿进来,细问一路平安信息。连夜打点冬衣,又细细追想所需何物,还千叮咛万嘱咐,要昭儿在外好生小心伏侍,不要惹二爷生气,劝他少喝酒,当然了,更重要的是不要勾引他认识混账老婆。
贾琏从苏州回来之后,更是小别胜新婚,凤姐欢迎贾琏归来时那番伶俐口齿,看得出她心情极爽,她笑道:国舅老爷大喜,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,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,说今日大驾归府,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,不知赐光谬领否?其娇俏动人,可称一个艳字,贾琏不得不接招,笑道,岂敢岂敢,多承多承。虽然答得生涩呆板,也还算知情识趣。
凤姐又说起兼管宁国府之事,明明是想在老公面前邀功,却要弄出委屈的小可怜样儿,说她原不想管这事的,只是不懂得拒绝别人,不得已接了这个差使,结果弄得一塌糊涂,要老公代她描补——“就说我年纪小,原没见过世面,谁叫大爷错委了她呢”,威风八面的凤姐,撒娇的本事居然也是一流的。
在凤姐与贾琏不多的几场对手戏里,数这个冬夜的气氛最为温馨祥和,贾琏的奶妈赵嬷嬷也来凑趣,三个人坐在一起喝酒闲话,凤姐一口一个妈妈地叫着,又是添菜,又是敬酒,赵嬷嬷趁机为儿子求个差使,凤姐一口答应,说你只要把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就行了。 虽然仍是少奶奶对待奶妈的客气,却也看得出她对贾琏的感情,以至于对一切与他有关的人,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。
闲闲写来这一场小饮,赶得上贾母主持下的那些盛大宴席,因为一切都还在最饱满的时候,近似于回光返照的辉煌还在期待之中,凤姐与贾琏尚且有情有意,愉悦的气氛自然溢出,不似后来,即使笑语喧哗,大肆铺排,也总有盛极而衰强撑着的意味。
可惜这顿饭到底也没吃安生,一会儿贾琏要去宁国府,一会儿王夫人又喊凤姐去商量事,一会儿又是贾蔷来求采买戏子的差使,凤姐一力撺掇着贾琏应下的同时,又将赵嬷嬷的两个儿子塞了进去,而贾蔷犹问凤姐贾琏要不要什么东西,这份人情自然是从公里出,凤姐贾琏表面上是拒绝了,却留下伏笔:我短了什么,少不得写信告诉你,且不要论到这里。果然是老江湖,相形之下,贾蔷显见得头回办事,太过兴头,做得现鼻子现眼的。但这表现也没错,在上级面前,原不需要做得滴水不露,露点破绽更能拉近距离,贾琏的批评里不就透着自己人的亲狎?
贾琏与凤姐,原不是普通的夫妇,在家族式管理的荣国府,他们还是同僚,他们的闺房,也随时充当办公室、签押房,一丝天然的柔情被强硬的权力与利益冲击殆尽,只剩下勾心斗角,同床异梦,这一切已经在这个夜晚初露征兆。然而,仍令人感怀于犹存的温情,随着情节的深入,这样的辰光越来越少,扩张的欲望一点点地毁灭了正常的夫妇之情,待到不可收拾之时,我不知道,他们冰冷似铁的心,想到当初的情景,是否也有那么一点点哀伤惋惜。
2、凤姐婚姻症结所在
贾琏和张爱玲的父亲有点像,都是名门公子,幼时丧母,家中人来人往却又人情寡淡,看似花团锦簇,其实缺乏真正的关心。他们很容易看透世故,唯因这看透,与热血青年无缘,交际圈的影响,加上天性里的一点轻浮,足以构成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,一个略有底线的纨绔子弟。
张爱玲的父亲,一生也没能打起精神,抽几口大烟,弄几句诗词,浪荡于风月场所,偶尔引动一两分真情,纳个姨太太回家。他没有害人之心,也不作威作福,只想保持这种灰调生活,若不是被卷入摧枯拉朽的历史洪流之中,这样一种梦想也不是不可能实现。同样出身的张爱玲的母亲,却对这种生活方式极端鄙夷,她向往鲜明刺激的西洋文明,两种生活理想频频碰撞,终以分道扬镳告终。
琏凤这对夫妇与之微有相似之处,贾琏不是个坏人,贾雨村为虎作伥,诬告石呆子拖欠官银,将扇子罚没充公时,贾琏还说了句仗义的话:为了几把破扇子,弄得人家坑家败业的,也不算什么能为。他的道德底线起码比贾雨村要高,除去那些偷鸡摸狗的行为,言行举止都挺正常,作为荣国府玉字辈第一人,他也算家中的一个顶梁柱,黛玉回苏州探父,就是他一路护送,虽是不得已的职责,却也一副重任在肩的架势。他为人还算厚道,乐于提携贫寒的远房亲戚,说话里透着聪明,比如贾芸要讨宝玉的好,认他做父亲时,贾琏便笑道,听见了没有,认干儿子可不是那么好开交的。他不是看不透贾芸的那点小心眼,只是看透之后,能做宽容的理解。
贾琏没有大奸大恶的志向与能力,对于权力也不很热衷,他的理想生活是家中妻贤妾美,外面游冶风流,用现在的俗语就是“家中红旗不倒,外面彩旗飘飘”,一夫多妻的男权社会,更给这种梦想提供里道德支撑。
然而,这不是凤姐的梦想,从小被当作男孩教养的凤姐没有那么强的“三从四德”的意识,虽然身处贾家的末世,一切都在走下坡路,她心中,犹有一份创世纪的辉煌。她希望在别人心中是这样一个形象,模样标致,口齿爽利,心机深细,在外面神通广大如千手观音,在家中则得老公千般宠爱唯命是从,总而言之,占据一切的制高点,被所有的人所恭维、所羡慕。
这两种理想自然不能兼容,首先贾琏就不肯专宠凤姐,一生都围着这一个女人打转,邢夫人都说,谁家没有个三妻四妾的,说明这是个普遍现象,直接受益者贾琏更是打心眼里拥护这种普遍现象。
卧榻之侧,岂容他人酣睡?要强的凤姐决不容许她与贾琏的世界里,再出现一位女主人,她先是把那两个通房丫头撵了出去,自己的四个陪嫁丫头也只剩了平儿一个,平儿也是有名无实的,“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,他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呢”。这一点上凤姐就没有潘金莲的手腕,潘金莲拉拢丫鬟春梅结成统一阵线,共同对抗潜在的假想敌,收到良好效果,凤姐却过于恃强,计较一城一地之失,对平儿这个赤胆忠心的心腹都不肯放一马,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。
对于贾琏的生活问题,凤姐围追堵截,不惜采取过激手段,也在可理解的范畴中,女人天生爱吃醋,况且贾琏真不是个让人放心的主。凤姐招人烦的是,工作上她也要玩心眼,玩弄老公与股掌之上。
荣国府是家族式管理,贾琏与凤姐除去夫妻关系,还有同僚之分,很有些办公室夫妻的意思,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,他俩联起手来,必能做大做强,可是凤姐太爱出风头,太想做个风光八面的女强人,甚至要占老公的上风。
当然不能明着来,毕竟是大户人家,为人妻者便不能做到举案齐眉,也决不允许骑到老公脖子上拉屎拉尿,邢夫人对贾赦的恭敬大概还因惧惮于自个的填房身份,千金小姐出身的王夫人对老公不也是恭敬有加吗?凤姐的策略是不动声色,通过撒娇卖俏等一系列手段,达到自己的目的。
比如贾蔷来讨采买戏子的工作,贾琏对他的能力才有些质疑,凤姐便不由分说地敲定下来,既然娇妻拍了板,贾琏也就让了步。他只当小事,并不放在心上,而凤姐在卖了个人情给贾蔷等人的同时,更验证了自己的权威以及对贾琏的影响力,官场上明争暗斗者,常常通过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,完成了对既有权限的试探,凤姐是把家庭当官场来做了。
元春省亲之后,要将小沙弥道士另外安置,少不了要找个管理者,负责他们的日常生活,这种事务,落到贾家子弟手中,又是一个弄钱的工程。凤姐没和贾琏商量就给了贾芹,贾琏刚表示异议,凤姐便把筷子一放,腮上似笑不笑地瞅着贾琏道,你当真的,还是玩话?分明是威胁贾琏了,她又拿什么来威胁呢?不过是恃宠撒娇而已,所以当贾琏再次让步时,紧跟着就调笑了一句,凤姐嗤地一声笑了,向贾琏啐了一口。
这场斗法里,凤姐押上了夫妻感情,作为制胜筹码,她把婚姻与工作搅和到了一起,有点像某个笑话里那个厨子,在外面烧菜时总喜欢拧下一只鹧鸪腿,揣在怀里带回家,后来在自个家里烧鹧鸪,居然也忍不住拧下腿来,揣到怀里,凤姐弄权都弄成了习惯,跟老公打交道也要试试身手。
贾琏所以不同意把这个项目给贾芹,是因为他许给了贾芸,如今食言自肥,只好许以下一宗工程,但贾芸是何等聪明人物,立马省悟到凤姐才是实权领导,而贾琏不过是个幌子,他投错了庙,拜错了佛。且不说贾芸随即改换门庭,投资凤姐,只说如连一远房亲戚都已晓得贾琏无权,要办事还得找凤姐,证明贾琏已经被凤姐成功地架空,此前宝钗过生日,凤姐已经有了主意,还装模做样地去问贾琏,分明拿他当聋子的耳朵——摆设而已。
直到这时,还没有引起贾琏的警惕,他本不是在权力上留心的人,用他自己的话是“我只要有酒吃有戏看”就成,他愿意为为妻子让出一箭之地,凤姐于是得寸进尺,全面接收了属于他的地盘。
鲍二家的事发,凤姐大闹一场,贾琏理亏又加上想息事宁人,当着全家大小的面对凤姐道歉,这进一步稳固了凤姐的位置,贾琏的政治排名更加靠后。
此后凤姐更无忌惮,自个独断专行不算,连她的心腹都跟着飞扬跋扈。夫妻之间,各自培养心腹,也算一奇,更奇的是贾琏的心腹不敢惹凤姐的心腹,凤姐的心腹却敢惹贾琏的心腹,他们的心腹正如一面镜子,清清楚楚映出这对夫妻间的权力格局。
但有得必有失,贾琏虽然懒怠,不思进取,但并不是个笨人,对于凤姐的心机和手腕,他看得最明白。一个女人如此着迷于权力,她的可爱必然大打折扣,而凤姐的狠毒刚硬,更与贾琏较为温和的性情不同,后来琏凤之间再没出现面前那种打情骂俏的场面,他们在一起便是谈家务事,很像一对政治夫妻。
俩人已到这个地步,贾琏另去寻可爱的女人,先是尤二姐,后是秋桐,好在这时他有了充足的理由,凤姐没有生出儿子,不孝有三,无后事大,这是他的权柄与利器,是他失掉权力之后,与凤姐抗衡的另一法宝。凤姐再厉害,再得老祖宗的宠,却也迈不过这个坎儿,她只能瞅准时机,暗中下手,步步为营地害死了尤二姐。到了这会,令他们婚姻保持平衡的是力量而非感情,一旦力量失衡,悲剧就在所难免,而凤姐的判词说明,这失衡的一刻必将到来,凤姐机关算尽,反倒害了自己。
那么凤姐应该怎样?是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,将老公推到前台,这大约能换得委屈的安宁,安徒生童话不是已经教育过天下的妇人,一定要相信:老头子做事总是对的,哪怕拿一匹马换一匹羊,一匹羊再换成一只鹅,最后再换成一筐烂苹果,都要充满信任地给他一个甜蜜的吻,这样,你一定会有好报。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必不肯这样做,她的能力热情都在贾琏之上,怎么愿意跟随老公的感觉?这也是现代的女强人的困惑之一。
当然,他们婚姻的失败也与SOHO式的工作环境有关,假如他们活在当代,各自在不同的公司打拼,明争暗斗也好,勾心斗角也好,都是冲着别人去的,彼此却是利益共同体,再加上距离产生美,贾琏说不定还会佩服他老婆有本事呢。就算他不是个省事的,还想再弄点花花事,不在一个生活圈子里,凤姐打听出来的可能性也要小一点,贾琏又是没有长性的人,还没等凤姐发现,就自生自灭了吧。
11、凤姐情敌
3、女人何苦为难女人
喜欢凤姐的人,多半也会喜欢尤三姐,她俩都是味道浓烈的人物,假如黛玉是微酸,宝钗即是清甜,李纨岫烟略苦,凤姐与尤三姐都属酷辣一类,不过凤姐是川式辣法,麻辣鲜脆,余香满口,尤三姐则是黔式辣法,有一种微妙的丰富,或者叫做风情万种。
我喜欢的女子,总希望她们也成为朋友,红楼梦里,最爱看黛玉和宝钗的推心置腹,高山流水,澄澈清明,于是不免痴想,要是尤三姐和凤姐在相同的背景下长大,焉知彼此间没有同情的了解?
凤姐不是不能欣赏聪明人的,三小姐探春,也是个厉害角色,代凤姐管家期间,大力推行改革,凤姐并不嫌她挑自己毛病,抢自己风头,和平儿私下里谈论起来,不但欣赏,还感叹她的庶出身份,言语间充满了怜惜;邢夫人处处和凤姐作对,凤姐对于她的侄女岫烟,亦能看出好处,并加以照顾。凡此种种,都说明,在不严重触及她利益的情况下,凤姐并不像兴儿诽谤的那样,是个疾贤妒能的人。
尤三姐更是有着非同寻常的理解力,都说宝玉有些痴痴的,外清而内浊,独有尤三姐为他辩护,并举例说那一回和尚们进来绕棺,宝玉替她们在前面挡着人,人家都说他不知礼,没眼色,宝玉却悄悄告诉她,原是和尚气味脏,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。小小的细节,使尤三姐对他有了一个确认,不以寻常人的标准来看他,如此理解宝玉的女子,除了黛玉,也就一个尤三姐了。
凤姐与尤三姐,若在相同的背景下长大,小时候或许有小的摩擦,像黛玉不服气宝钗,年龄增长,各自长大成人,只会惺惺相惜,毕竟没有什么是她们要相互争夺的,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。
但凤姐与尤三姐却属于两个阶级,彼此有着天然的敌意。尤二姐想进入凤姐们的阶层,晋升的阶梯是凤姐的老公贾琏,在尤二姐和凤姐之间,就有了需要争夺的稀缺资源:男人!尤三姐是尤二姐的妹妹,属于一个阵营,在尤三姐与凤姐之间,也存在着一个间接的争夺,进犯与反攻,你死我活,不共戴天!
凤姐与尤三姐并没有短兵相接过,都是背后议论。尤三姐和贾琏说起凤姐没有好话:“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,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,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,若大家好取和便罢,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,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,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!”凤姐说起尤三姐更是怀了刻骨仇恨,她听说因为柳湘莲不肯娶尤三姐,导致尤三姐自杀身亡,柳湘莲也入了空门,评价柳湘莲道:“算这个人造化大,省得当那出了名的剩王八。”对于死去的尤三姐都没一丝同情。尤三姐的魂灵同样不肯放过凤姐,托梦给尤二姐,要她拿鸳鸯宝剑斩了凤姐,但到这时,尤二姐已经认命,不想再做丝毫挣扎。
这两个同样精彩的女子,虽不曾当面对决,却通过各种方式表达了足够多的厌憎,只是为了一个不成器的男人,想来便让人伤感。林白的小说里写过相似的细节,女主人公李莴对情人的妻子始终怀有好奇,某一天,她趁男人出差的间隙,冒充记者敲开了他们家的门。情人的妻子接受了她的“采访”,中午留她吃饭,手脚利索地炒了一个香喷喷的蛋炒饭,最后将她送出大门。走在路上李莴心情复杂,她想,是什么使我与这样优秀的女人为敌?她似乎不肯承认,是因为那个不无委琐的男人。
女人何苦为难女人,尤其是,为了一个并不咋地的男人?
4、秋桐的魅力
红楼女子,最让人没法喜欢的就是秋桐。
这个人肯定不漂亮,鸳鸯她们说了,那个大老爷,也太好色了,稍稍平头正脸的,他就不肯放过。秋桐原是大老爷房里的丫头,下放到贾琏屋里的,大老爷既肯放开手,可见这人连“平头正脸”都算不上。要么是大老爷也曾上手,现在腻烦了?也不大可能,贾珍父子是干过爷俩玩弄一个女人的不伦之事,可那是偷偷摸摸的,摆不上台面的,贾赦纵然无耻,也不至于如此坦然地干这种事,更何况,荣国府到底比宁国府干净一些。
这个人也不聪明,凤姐借剑杀人,自个缩起头来装可怜,劝秋桐说:“你年轻不知事,她现在是二房奶奶,你爷心坎上的人,我还让她三分,你去硬碰她,岂不是自寻其死。”分明是把秋桐架起来当枪使,秋桐也果然年轻气盛,说:奶奶是软弱人,那等贤惠,我却做不来。奶奶把素日的威风怎都没了。奶奶宽洪大量,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。让我和他这淫妇做一回,她才知道。
咦,她真拿凤姐的威风名头是假的?
更好笑的是,她跑到贾母面前,说尤二姐“好好的成天家号丧,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,她好和二爷一心一意地过。”她还真拿拿自己当棵葱。
这个人当然更谈不上温柔善良,这一点无须举例。总而言之,一个女人,论漂亮不如尤二姐,论聪明赶不上王熙凤,论善良厚道更不及平儿,要说性感吧,估计怎么也不到那个多姑娘,从头看到脚,也没找出一点可爱的地方,为什么也能得到男人的喜欢?甚至于,一度令贾琏将凤姐平儿以及尤二姐等一概丢开,“唯秋桐一人是命”?
当然了,新人都会有几天好光景,除去这个因素,秋桐最大的优势是年轻,嫁给贾琏时她年方十七,该比凤姐尤二姐都年轻。年轻便可喜,便化腐朽为神圣,她的骄狂放肆,在贾琏眼里,都是一种新奇的刺激,凤姐平儿等人固然美,一来已经形成审美疲劳,二来都过于矜持稳重,至于尤二姐,美则美矣,却如花开到极盛,灿烂里隐藏着疲塌,哪如秋桐,以她新鲜的,轻浮的,一知半解的风情,形成了某种张力。
年轻并不希奇,荣国府里,满目绮红苍翠,最不缺的就是青春,但秋桐的青春又有不同,既是夸张的卖弄的,也是廉价的易于消费的。她不像香菱那样一门心思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文人骚客,也不像平儿,不但是个“正经人”,而且是个有头脑的正经人,她们多少都有一些自我,使男人面对她们时不由得稍稍端正姿势,即便打情骂俏,也在心里留着尊重的底线。
秋桐的好处是,她自己门槛低没底线,男人也不必留出底线,纵情喜乐,胡天胡地,脸面云云,廉耻云云,可以暂时放到一边,李碧华说她的理想生活是过上等生活,享下等情欲,有点玩笑的意思,但用这句话概括贾琏的理想,却十分合适。
此时贾琏也算临近中年,古人寿命还要短一些,想来已感到年龄的压力,这样一个小女人,正可以激活所剩不多的青春,尤其是,刚刚从凤姐与尤三姐的纷争中抽身而退,秋桐这个小狐狸精更显得轻盈可喜。
张氏说,出名得趁早。写手叶倾城说,无耻得趁早。要我看,干什么都得趁早,只要年轻,所有的好处都会以平方的速度递增,秋桐那点菲薄的魅力不就是这么做大做强的?
但是,这种廉价的,易消费的魅力,也特别容易过气,有点像菜肴里过多的作料,初尝时胃口大开,久之则口干舌燥,最终败了胃口。尤二姐一死,凤姐的黑手立即伸到秋桐的头上,此时贾琏也已生厌,秋桐失去了最后的庇护,只能灰溜溜地跟着邢夫人,打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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